到紐約求職的時候,我借住在學長家。 雖然心裡的天平,依然搖擺不定,但是肯定的是,這樣的路總是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,因為回頭太難。
學長在紐約知名的諮詢公司工作,每天朝七晚十,薪水優渥,住在可以看到曼哈頓夜景的高級公寓,他總是搭船上下班,乘風破浪,愜意得很。學嫂長得如花似玉,溫柔體貼,心地善良又富幽默感。小倆口甜甜蜜蜜共築愛巢,世上很難找到如此幸福的家庭。
那天我手拉兩大箱行李,從矽谷風塵僕僕的撘了十四個小時的飛機 (註一) 來到甘迺迪機場。披星戴月,這不是我第一次來,但卻是我第一次租車開到不常去的紐澤西,從領行李,搭 AirTran 到租車點去領車,熟悉那輛不熟悉的車子,迷迷曚曚的開出機場迷路不說,過收費站還被警察欄下來 (註二),孤身一人能安全到達連學長都感到驚訝。
從來沒有一個時候,我東奔西跑只為了求得一個工作。
心裡有個天平,總是精密的計算利益得失:『為了某家大銀行飛來某城市面試,機票要花掉N百美金,租車也要X美金,扣掉零零星星的大小開支,到底特地飛來面試拿到錄取通知的機會有多少?能不能彌補日後開支?』或者是『某公司在某小鎮舉辦長達五個小時的公司說明會,說明什麼內容不清楚,但肯定可以拿到不少達官貴人的名片,要不要為了那幾張名片多留在當地幾天?旅館費幾何?拿到面試的機會又有多少?』
想得頭髮發白,眼神空洞,只有上帝知道我最後會進入哪間公司,又,或是一個子也無。
原以為只有我如此辛苦,然而隔天遇到其他同班同學,才知道有人星夜撘機從西岸來,整晚沒睡,滿眼紅絲,在面試者前,還要打起精神,強顏歡笑,神彩奕奕。每個人心中想的,口中談的,手上資料準備的,都是工作、工作、工作。我才發覺,其實我並不辛苦,反而還很幸福,至少再辛苦,也都是有人陪的那種。大家同在一條船上,總比只有我在冷冷的水底下好得多,我又不會游泳,那情況真是慘烈至極。
我很少跟印度同學在一起,以前。
倒也不是有種族偏見,純粹是班上印度人人多勢眾,自己人難免聚在一起,加上他們的口音不容易聽懂,外人也很難打進去。印度同學在 Tepper 一向強勢,找工作時眾志成城,團結一心,手腳靈便,消息多,風聲快,往往一有什麼好康好料,無不盡力道相報,而且他們野心大,夠積極,寫最好的履歷,應徵最知名的工作,要求的薪水也要最高,魚幫水,水幫魚,印度人找工作總是有那麼一點無往不利。
來到紐約,除了數學分析才華洋溢的中國大陸同學人數最多之外,就屬印度幫能言善道一派居次。我這個自閉兒再也不能耍自閉,總是得要跟大夥打打交道,免得被視為異形怪物。我怯怯的開口跟老印們打招呼,他們問我面試哪間公司,接著便毫不吝嗇的分享他們的面試經驗,五行術數,獨門密笈,甚至還分享當天的面試題目,一遍又一遍的當場幫我 mock interview,給我建議,壓根不擔心我會表現比他們好,搶了他們的飯碗 (註三)。
一臉書生氣息的阿馬迪最喜歡在我沒防備的時候考我財務問題,老是要我覆述一些專有名詞,當我結結巴巴慢慢答,他也跟著緊張的要命,直跳腳催促:「不對不對,你要答快一點,再快一點,快一點!!」可惜基礎不好又沒複習的我,老是牙齒咬到舌頭,翻來覆去答不上來。這時他又鼓勵我:「別偷懶,練習練習練習。妳一定行!」
笑容甜蜜蜜的妮娜,總是一身專業的黑西裝,白襯衫,配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,我愛煞了她那真誠和藹的樣子。她總愛幫我看頭髮有沒有亂,襯衫領子有沒有翻好,哪裡看起來不專業。面試前無論如何總會雙手握著我的肩膀,一雙妙目凝視著我對我說:「祝妳好運。」好像想用眼神把祝福送入我的心似的,感覺好溫暖。
面試前一晚為了臨時考迷你個案分析,我緊張的一個頭兩個大,急得熱鍋上的螞蟻,欲哭無淚,腦子空空的在場子上亂轉,彷彿失去人生的方向。富有研究精神並擅長個案分析的瑞堤攔住遊魂似的我,不厭其煩的幫我在短短半個鐘頭舉了十幾個範例,還給我最詳細的答案,我一不懂轉個身就發現他在那邊等我,眼睛一溜就幫我想了好多有趣的答案出來,分別之前不忘說那句感動人心的:「你一定要拿到 offer 喔!」
我像吃了顆定心丸,緊張的感覺消失,逐漸有了自信。
面試過程不會永遠一帆風順,人生也不是碰巧遇到貴人就一定可以走向發達之路。我在面試的過程中還是跌跌撞撞,傷痕累累。今天在A公司吃了憋,明天又被 B 公司批得體無完膚,無時無刻懷疑自己的經驗能力到底夠不夠有說服力的同時,還要跟永不停息的課業與高高在上的 Recruiters 周旋到底。身體累心裡也累,夜半望著橘黃色街燈昏黃黃照耀的街景睡不著,思索著明天到底要為了工作奮鬥不懈,還是為了看 case 免得得罪同組組員而犧牲與面試官 ass-kissing 的機會。
(註一) 包括中間轉了兩站,在機場等待四小時。
(註二) 出租汽車的擋風玻璃上方都有個收費站的感應盒,但是要把感應器橫向拉開來才可使用。不然會像我一樣卡在柵欄前動彈不得,引來警察杯杯的關切。
(註三) 我這種腦子,他們會擔心才有鬼。